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惊魂33天,商务部驻外干部亲历索马里恐怖袭击

商务部新闻办公室 外交官说事儿 2020-09-16

2015年7月26日,是王晓佳商务参赞和我来摩加迪沙的第33天。这天下午16时05分,一辆装载着成吨炸药的卡车冲向我使馆所在酒店,一场大爆炸夺去了战友宝贵的生命,也让我们所有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。十天过去了,可那声巨响似乎还在我耳边回响,那强大的气浪似乎还在震撼着我的五脏六腑。

索马里恐怖爆炸案现场半岛皇宫酒店外

2个月前,接到通知,王参和我将作为撤馆24年来第一批经商处成员,派往索马里常驻。真是个让我心头一惊的通知啊!稍有点国际知识的人就听过“恐怖之都”的大名,知道“黑鹰坠落”和“索马里海盗”。

搜索与索马里有关的新闻,基本上是某月某日,摩加迪沙发生恐怖袭击(含自杀式袭击、汽车炸弹、迫击炮、枪战等),死亡人数若干。在这一个地方生活两年,我心里真的没底。不过想到自己终归是去做经济外交的,不是上前线打仗,也没啥可怕的。又或许,内战平息后的摩加迪沙,铸剑为犁,一片欣欣向荣呢。

带着这样的想法,我来到了摩加迪沙。一下飞机,就被使馆全副武装、荷枪实弹的武警接进了防弹车。车窗外,到处是断壁残垣,防爆墙,装甲车。街边的的路人,几乎人手一把AK47,“恐怖之都”稍露峥嵘,已让我心旌激荡。

图为索马里恐怖爆炸案现场半岛皇宫酒店内

来这常驻,王参和我都做足了准备。经商处的工作中断了20多年,一无资料可查,二无前辈可询,白手起家,很多工作赴索前就必须开始着手了。刻章制印、开通网站、联系企业、查找资料。我处人马未动,信息先行,人还在国内,前方的情况已摸了个八九不离十。工作之外,精神的准备更为重要,一方面要安抚好家人,让他们相信在索常驻没有安全问题;另一方面也要给自己鼓足勇气,准备好迎接一切困难和挑战。

迎接困难、克服困难,这就是常驻生活,在索马里更是如此。

困难之一是“做宅男”。我们的使馆位于酒店的3至5层,除有重要活动,否则不能下楼。爆炸前的32天里,王参只下过一次楼,就是到任的第二天去见了索马里外交部长。我比他强不少,下过3次楼,分别是办房卡到过酒店前台,送大使回国到过酒店的院子,和去吉布提出差。

使馆宅男们的生活是那么规律,规律到我们每天都期待着能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同。可除了很偶尔的出差,真的不会有不同。为了开展好工作,我们就尽量把把外宾约到使馆来,为了不憋出毛病来,我们就在楼道里折返跑,在五楼大厅踢毽子、跳绳。

图为索马里恐怖爆炸案现场半岛皇宫酒店内

困难之二是“不见光”。为防流弹,房间窗户上都装了防弹钢板,楼顶的围墙也加高了,办公室开始不见天日,原本尽收眼底的碧海银沙也看不见了。于是我们开始在YouTube和Google Earth上看看外面的世界,每天吃完午饭在楼顶晒太阳,站上瞭望墩,看1至2秒的海景。

困难之三是“缺物资”。在摩加迪沙能买到的东西有限,想买张索马里地图都得去肯尼亚。吃菜也是件奢侈的事,得借着去吉布提出差的机会集中采购,30公斤的托运重量,带几颗白菜,几顿就吃完了。办公设备也是国货到了才配上,唯一的传真还只能发不能收。于是新鲜蔬菜不够吃就腌酸菜、吃咸菜,传真不好用就发扫描件。

图为索马里恐怖爆炸案现场半岛皇宫酒店内

总之,一切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,我们也都克服了。从经商处的规章制度到资料归档,从信息报送到援外培训、项目、物资,各项工作都在顺利开展。尤其我们经商处网站上的信息被国内各大门户网站转载,点击量飞速上升,成为国内了解索马里的一个窗口。

然而,所有这些,都在第33天,戛然而止了。

第33天,吃过午饭,我依旧在楼顶晒了晒太阳,站上瞭望墩,用时1.5秒,望了望不远处的机场和海岸线。从瞭望墩上下来时,习惯性地先缩脖子,怕周围神出鬼没的流弹给我一下子。

按馆里的规定,下午三点半上班,三点二十我就到了办公室,想到还有一篇关于奥巴马表态要加强反恐的稿子没有翻译,就赶紧打开电脑,一边翻译一边研究BBC绘制的索马里安全形势图,想到自“朱巴走廊”行动以来,“青年党”节节败退,索马里和平重建指日可待,看看窗户上厚厚的防弹钢板,觉得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拆掉,让我的办公室重见光明了。

图为索马里恐怖爆炸案现场半岛皇宫酒店内

当地时间十六时零五分,那一声让我终生铭记,又难以回首的巨响。

该怎么形容呢?天崩地裂?鬼哭神嚎?根本无法形容。其实我听到的只有半声,半声过后,耳朵里一片空白,脑海里也一片空白。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,门窗、家具、电器,包括我自己,都飞了起来,我被甩到了内侧的墙上,又落到靠墙的沙发上。而我原来坐着的地方,瞬间被防弹钢板、保险柜、铝合金窗框、进入阳台的木门和无数碎玻璃淹没了。

图为索马里恐怖爆炸案现场半岛皇宫酒店内

也许逃生是不需要过大脑的,没有半秒停顿,我就翻过七倒八歪的桌子、保险柜,踩着满地的玻璃碴子,冲出了办公室。楼道里,王参正在找我,他冲我喊着什么,可我根本听不见。只是跟着他,闷着头、猫着腰往楼上跑,不敢向别处多看一眼,似乎多看一眼就有可能被到处乱窜的枪子撂倒了。

使馆经常搞安全演练,方案早就布置过,一出事马上穿好防弹衣,带头盔到五楼大厅集合。可这会参赞和我的防弹衣还都在宿舍呢,我的一只鞋也不知道被冲击波冲到哪里去了。顾不了那么多了,我俩一口气冲到了五楼,可到了五楼才发现,那个举办过索总统就职典礼的大厅早已四面透风,一片废墟了。

墙没了,窗户没了,天花板吊顶整个塌了下来,原来要去楼顶踩着瞭望墩才能看到的机场和海岸线此刻尽在眼前。更可怕的是,废墟里埋着我们的武警战士。

图为索马里恐怖爆炸案现场半岛皇宫酒店内

我的右耳刚恢复听力,就塞满了密集的枪声。来索马里这一个月,枪声早习以为常,AK47、轻、重机枪,每天都得响上十几下甚至几十下。然而,这样密集的枪声却是头一回。

所有的门窗都被炸开了,没有一个房间完好无损,我们只能集中在楼道里,找个角落,隐蔽起来。“看来恐怖分子是和酒店的警卫干上了。会不会攻进来呢?那么大的爆炸,警卫会不会已经失去战斗力呢?”我心里一团乱麻。武警小组此时早已投入了战斗,伤员也从废墟下抢了出来。大家赶紧分工,抢救伤员,联系非索团部队和医院,跟国内汇报情况。

伤的最重的是张楠,大家把能找到的所有急救包都用上了,可伤情还是难以控制,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又过了好几分钟,焦急等待的救护车终于到了,顾不得四处乱飞的流弹,战友们把张楠抬上救护车,紧急送往非盟战地医院抢救。

赵团军、朱随军等几名战士伤的也不轻,可他们打上绷带,拿起武器,各自坚守着岗位。就在这个临时避难的楼道里,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,讨论下一步的行动。

眼前的形势已是万分紧急,酒店的防御工事已被彻底摧毁,所有房间门户大开,一旦发生二次袭击,我们的处境将极其危险。在征求了王参和同志们的意见后,使馆主持工作的宋跃进代办(首席馆员、政务参赞)决定,全馆立即转移至联合国营地。

夜幕已然降临,大家顾不得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,冒险回到各自办公室,带上重要文件和使馆的重要财务,轻装上阵,争分夺秒。非盟派出的三辆装甲车一到,大家赶紧登车启程。我回头望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半岛皇宫酒店,心头一阵酸楚,说不清是伤痛,是不甘,还是恐惧。

索马里恐怖爆炸案现场,图为使馆人员与受伤的武警战士正在转移中

进入联合国营地要通过三四道关卡,大家足足在装甲车上挤了一个小时。这一路上,大家都在关心着张楠的伤势,宋代办不断打电话到医院了解情况。我似乎听到他在电话里说还有心跳……终于到达了营地。一下车,王参把我叫到一旁,沉默了一会,告诉我,张楠已经牺牲了。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,这个比我大三岁的老班长,子弹穿透左胸都能挺过来的英雄,难道就这样离开了我们……

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,眼睛睁着,不敢看王参,更不敢看身旁那些一起闯过鬼门关的战友们。馆员里我是最小的,和武警小组的战士们都是同龄人。我给他们推荐过美剧,他们教过我拳击格斗,每逢周末晚上,战士们晚熄灯一小时,我们一起打扑克、玩飞镖、谈天说地。

图为三人小组抵达索马里后,开全体馆员会

王参拍了拍我的肩膀,此时此刻,谁又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呢。无尽的悲伤写在每个人的心里,可谁都不能发泄出来,强忍着,克制着,因为接下来的工作会更艰难,我们必须坚强面对。

在联合国营地的这些天,虽然条件更加艰苦,但我们的工作没有丝毫停滞,转运烈士遗体,联系医院为伤员治伤,返回使馆清理文件,转移物资,每一样善后工作都做得周密圆满。我的王晓佳参赞,亲自做翻译,带伤员去联合国驻地医院治伤,可他却从未跟组织报告过自己越发严重的高血压,也只能抽时间发段视频,稍稍缓解亲人的牵挂。

我们来到这里,是真心实意地想和其他国家一道,帮助这个饱受苦难的国家,拯救这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民。我们的战士不顾个人安危,舍生忘死地保卫使馆,也是在保卫中索关系,保卫千辛万苦取得的合作成果。

图为我驻索马里人员与武警战士在联合国营地合影

索马里有非洲最长的海岸线,有阳光海岸、椰林草原,还有丰富的资源。可就是因为恐怖主义,因为这群暴徒,国家四分五裂,人民忍饥挨饿。

这次爆炸留给我们的不是伤疤,共历生死的我们更加坚强,更加尊重生命,也更加热爱我们的工作。恐怖分子的这一车炸药,可以夺去我们的生命,但不能终结中索两国的友谊关系。

第33天不是终点,我们的经济外交事业更没有终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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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文 | 商务部新闻办公室

编辑 | 老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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